胡 冰
我一直认为，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最美的时候，当是秋季的晚间。黄昏在湖边散步，习惯抬头看看天空，天抹微云，星星散淡，夜空宽广深邃，让人平静而安宁。四周柳树，影子婆娑，散落一些水墨色的倒影在湖中，细长的柳条直垂进湖水里去，有些地方混着水草飘飘荡荡，点缀在湖滩之中。湖边的石块上生满了墨色的苔藓，在星空之下显得湿润阴凉。
小时候的秋天是有霜的，早上起来，地上的枯叶子上白白的一层，用手一触就化作了水。现在的秋天暖暖的，即使立冬了也还不见霜，晚上月光明亮，出门散散步，因为并不清冷，所以没有了"疑似地上霜”的味道。而白天的阳光也懒散得很，如同一个心境淡泊的人，满足于眼下平淡的日子安稳地过活一样。
秋天来了，中秋就到了，而桂花就选择这个时候开放。在月亮由缺到圆、由暗到明的这段日子里，桂花悄悄地孕育、成长，然后开放，开放于这个季节的某个夜晚。细微的桂花，每一朵不过半粒米大小，在墨绿狭长的叶片掩映下，并不起眼，只有当它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漫起来的时候，我们才知道，桂花开了。苏东坡有首中秋词，里面有"桂魄飞来，光射处，冷浸一天秋碧”这几句。中秋之夜，在月亮地里闲坐，万物皆暗淡，唯月光明亮着。此时微风拂过，清幽的来自月光的桂花香气就这么无声地在四周散漫开来，淡淡的，悠悠的，让人沉浸在秋夜温凉中。何等的意境，美得直让人叹息。所不明白的是，东坡先生到底在说月光是桂花的魂魄，还是桂花是月光的魂魄？
同样开在秋天的还有菊花。相比桂，人们多喜欢菊。因为菊花耐寒耐霜，被喻为高洁之花，大雅之花。古人常用桂花来赞喻秋试及第者，"蟾宫折桂”是旧时文人最大的梦想。许多文人，日日梦想"蟾宫折桂”，"折”而不得，才归依山林看菊花、做隐士。其情可笑，其境亦可怜。当然，也有真爱菊花，做真隐士的。只是君子小人，都以菊花自喻，是非难辨了。桂花来得简单，有能者"折”之，无能者远之。功利之心，人人心中有，都不愿说出来。所以我觉得与其刻意地种菊花，枯守岁月换个雅士的虚名，还不如随意地栖居，做个月下赏桂的俗人。
每当中秋来临时，便时常找借口出门看月亮。在我庸常的生活里，一年的时光多半闭锁在房间。不知道每个人是否都如我一般惰性，时常要凭温差改变感知季节的变换。不关心花开花谢，不关心日出日落。而中秋的月，时常唤醒我麻木的内心。遥远却明亮的圆月，圆月下沉默已久的远山，远山下连片的丘陵，丘陵尽头，眼前光影里，那些沙沙作响的叶子，这个世界似乎瞬间就变得干净了。
我喜欢在这个季节的夜晚，小城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的时候，从家里出来，沿着清冷的正大街往凤凰山的方向，慢慢地走。在下枞川广场石阶的时候，抬头看见还没有落叶的那棵树，树干不粗，树冠却巨大，月亮在树冠上方，那些本来在秋季里由绿变红的树叶就成了深黑，中间的缝隙里无数亮光闪耀。继续走，沿街所有的店铺冷落清静，菜市场剩下一地月白，凤凰山就到头了。
秋天的夜幕，秋天的凉风，秋天的路灯，秋天的夜行人，有挡不住的伤感。又忘了给自己加衣了。忘了加衣，也并不想急急赶路。自己握住自己的手，很凉。仰望天空，那里有星，她如此美丽，又如此遥远。我与她之间没有桥梁，只能在各自的世界里闪烁。偶尔的，相望。不远的地方响起衣袂飘拂的声音，很轻，便如桂蕊脱落时的气息。此时，月已西沉，我分不清是自己走动的声响还是夜风吹拂留下的印记。
沉寂。所有的桂都还香着，只是夜已深，背有点凉……
